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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nenbaum,聖誕樹或冷杉

Friedrich Magnussen, Tannenbaum zur Adventszeit am Alten Markt vor der Nikolaikirche, 1962. From Stadtarchiv Kiel. CC BY-SA 3.0.

Savoir mal est pire qu’ignorer.
(To know ill is worse than not to know at all.)

Giacomo Casanova

去年發表〈當中立危及國家生存〉後,有人留言說,文中的「聖誕樹行動」(Operation Tannenbaum)非正確翻譯。我當時略以幾段文字反駁,現於此增補改寫為一篇獨立文章。

那位署名CM Wei的先生如是說:

德文 Tannenbaum 是冷杉樹,聖誕樹是通俗稱呼,非正確翻譯。

其實,德文「Tannenbaum」原本就是個通俗字(笑)。

最簡單的基本查證

十九世紀之前,此字主要是「Tanne」(冷杉)的同義字1;1909至1910年間重修再版的Fr. L. K. Weigand字典將之標示為「僅用於俗語」(noch volkstümlich2);1981年在西德出版的Duden德語大字典先將此字定義為冷杉,並註明這是「口語用法」(umgangssprachlich),繼而列出第二個字義「聖誕樹」,且未加上任何語域(register)標示3;直到二十世紀末,Duden與Oxford合作的德英、英德雙解字典仍如此解釋4。東德之德意志科學院(DAW)在1952至1977年編纂的當代德語字典(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Gegenwartssprache)不僅註明Tannenbaum意指「冷杉」時乃口語用法,且將這個最早出現的定義擺到第二位,讓「聖誕樹」後來居上5

在無神論的共黨統治下,字典編者變得對聖誕樹情有獨鍾?心理補償?都難講6。事實上,早在1913年,已有一部號稱「根據最佳資料而編」(nach den besten Quellen Verfasst)的字典將Tannenbaum與聖誕樹完全劃上等號7。時隔近百年,老牌的Langenscheidt所出版的袖珍德英字典第二版(2009)的「Tannenbaum」僅用兩個字就解釋完畢:「Christmas tree8」。

簡單歸納如下:

  • 指稱「冷杉」的正式用字是「Tanne」,「Tannenbaum」最初是其同義字,於通俗或口語的情境使用。
  • 不論在正式或非正式的情境場合,「Tannenbaum」皆可用以指稱「聖誕樹」。

查閱近兩百年來的十多部德文字典,完全找不到相反的見解。至於那位Wei先生所言的「聖誕樹是通俗稱呼」有何依據,他完全沒交代。

1930年代文獻裡的「Tannenbaum」

語詞用法難免變動。鑑於納粹入侵瑞士的計劃制訂於1940年,我們僅聚焦於1930年代,藉助語料庫來觀察當時的德國人如何使用此字。

在德文語料庫DWDS-Kernkorpus開放查閱的1930代文獻裡,共有十筆資料使用此字9。其中一例為創作於十九世紀的名曲O Tannenbaum。排除此件後,三分之二的作者使用此字時顯然意指「聖誕樹」。同時期使用「Tanne」指稱「冷杉」的資料則有34件,亦即擇用其同義詞「Tannenbaum」者的十倍以上。由此可見,此字在當時的實際用法不脫前引的幾部字典之描述。換言之,既然以「Tannenbaum」指稱「冷杉」者多處於口語情境,書寫者在提及這種植物時大多使用「Tanne」。

除了「Tannenbaum」,德語用於指稱聖誕樹的尚有「Weihnachtsbaum」與「Christbaum」兩字。「Christbaum」是「Christ」(基督)與「Baum」(樹)的組合;「Weihnachtsbaum」一字則由「Weih」、「nachts」、「Baum」組成,簡單直譯即為「夜之樹」。有別於「Tannenbaum」,這兩字本身即帶有宗教意涵,「Christbaum」尤然。

根據Jürgen Eichhoff在1977年發表的研究報告,德國南部主要使用「Christbaum」;「Weihnachtsbaum」多為北部人使用;「Tannenbaum」則大致上是北部、尤其北德西部的用語10。對照Elspaß與Möller於本世紀的調查結果,南北之異仍大致維持。在Deutsches TextarchivDWDS-Kernkorpus兩語料庫收錄的二十世紀文獻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Weihnachtsbaum」,但其出現率在百年期間減少了25%左右。

資料來源: DWDS-Wortverlaufskurve für „Weihnachtsbaum · Tannenbaum · Christbaum“, erstellt durch das Digitale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accessed 1/12/2023.

二次大戰後,「Weihnachtsbaum」與「Tannenbaum」一消一長,「Christbaum」則大致持平。「Weihnachtsbaum」出現頻率降低,東德共黨統治當是其主因:無神論政權雖無法剷除深植人心的聖誕節傳統,但著力於降低其宗教色彩與意涵,「『聖』夜之樹」自然少用為妙11

進一步觀察,「Weihnachtsbaum」的出現次數在1935年至大戰結束的十年之間已走過一段下坡路12;「Tannenbaum」則未隨之成比例地增加(如前所言,其中有少部份指「冷杉」);至於「Christbaum」,歸零:

資料來源: DWDS-Wortverlaufskurve für „Weihnachtsbaum · Tannenbaum · Christbaum“, erstellt durch das Digitale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accessed 1/12/2023.

這是否與納粹統治有關?

納粹份子並非不過聖誕節。幾張當年未公開的照片揭示,納粹頭子們意氣風發地快樂過節。當時的德國人則年復一年地看到,納粹政權與其附隨組織在年節前發送物資濟貧。不過,納粹的聖誕節有別於傳統,其文宣機構刻意淡化這個節日的基督教色彩,企圖將之改造為一個「純」日耳曼的、納粹的節日13。對於當時盡在納粹監控下的德國出版傳媒而言,「Tannenbaum」顯然是指稱「聖誕樹」的最佳字眼,「Christbaum」則完全相反。

檔案與人證

既然此處探討的是個軍事行動代號,就不得不提Tannenbaum的另一個意義:空軍進行夜間轟炸之前,為辨識地面目標而大量施放的照明彈(其火樹銀花的景象令人聯想到冬夜點綴燈飾的聖誕樹,亦有人以「Christbaum」稱之」)。根據Heinz Küpper所編的俚俗語辭典,這是出現於1939年左右的軍中俚語14

訂定於1940年的行動代號「Tannenbaum」是否與這焚琴煮鶴的軍中俚語有關?

在納粹計劃侵略瑞士的文件中,「Tannenbaum」首度出現於C集團軍於1940年10月4日上呈陸軍總司令部(OKH)的一份計劃書(原件影像德國聯邦檔案館網站)。如其主題「Operationsentwurf Schweiz(”Tannenbaum”)」所示,其內容不外乎是「瑞士行動計劃」的具體安排,包括各路的步兵、戰車、砲兵、機械化師配置與進擊路線等等,另外還有政治作戰方面的詭計(利用德國媒體對瑞士示好,並以經濟籠絡來降低瑞士人的戒心15)。從頭到尾,此文件完全沒說明「Tannenbaum」究竟指「冷杉」、「聖誕樹」或其它,更沒解釋為何選擇這個代號。這一點也不奇怪:在實務上,軍事代號通常就只是個代號,部隊長也好,幕僚也好,除非閒到發慌,不會特加解釋,更不會為此而浪費時間筆墨或辦有獎猜謎。納粹德軍最後的大規模夜間空襲以女子名Gisela為行動代號16,為什麼?哪一位Gisela?在第三帝國危急存亡之際,誰有閒情逸致探問,何以選這名字,是否緣於明星Gisela von CollandeGisela Uhlen或名模兼間諜的Gisela Winegard,抑或某納粹軍官的情婦…?!再說,對德國人而言,Tannenbaum就是Tannenbaum,根本不必翻譯。

的確,有些軍事行動代號顯然具有象徵意義,例如德軍入侵蘇聯的行動Operation Barbarossa。在德國可謂家喻戶曉的Barbarossa(紅鬍子)是義大利人給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一世(Friedrich I)取的綽號17——是的,納粹史上最著名的行動代號使用的就是個「通俗稱呼」啊!

看到這裡,或有讀者會問:這Tannenbaum是否原指某人?

直到二次大戰前夕,無疑為德國知名人士的Tennenbaum應僅這一位:猶太裔的報刊編輯兼評論家Eugen Tannenbaum18。當時德國藝術圈內的聞人Herbert Tannenbaum以及外國名人如作家Abner Tannenbaum、學者Samuel Aaron Tannenbaum與黑幫份子Frank Tannenbaum等等亦皆屬於希特勒亟欲消滅的族裔19

名人總屬極少數。若計入婚前以Tannenbaum為姓者,此姓遭納粹迫害的總數近乎一千兩百人20。當今德國姓Tannenbaum者的人數顯然遠不如戰前:在2005年以後的德國電話號碼註冊資料庫中,「Tannenbaum」僅有31筆21。由此反推,戰前姓Tannenbaum者應多為猶太人,甚或可能皆是。退一步說,縱使當年有名聞一時、於今卻已籍籍無名的非猶太裔Tannenbaum先生或女士,作為姓氏用字的「Tannenbaum」仍不免同時指涉猶太人。

相對於人名,地名似為較可靠的線索。德國境內有幾個地方以Tannenbaum為名,為數甚少,且皆為市鎮內的Orsteil(或可譯為「區」,規模通常相當小,有些Orsteil的居民不到百人)。直到1939年,Hückeswagen還是個居民不及萬人的市鎮22。除了當地人,有多少人知道Hückeswagen有個名為Tannenbaum的地方?位於Kürten那個也是如此。自東往西行經L286公路前往Kürten,進入市區前會經過該地,但沿途無任何路標指向Tannenbaum。可想而知,即使入侵瑞士計劃的制訂者意在地名,這個未曾在計劃書中被解釋的字仍不免被其他人解讀為普通名詞(倘若是「Bach」,德國人會同時想到小溪與家喻戶曉的作曲家)。

史料無答案,戰後餘生且可協助釋疑的德軍將領Wilhelm von LeebWilhelm ListFranz Halder等人在五十年前已先後辭世23:於今,除非冒出前所未聞的相關文件或曾參與該計劃的軍官,世上無任何物證人證可為我們解惑。Tannenbaum這字既是謎題,亦是謎底。

翻譯實例

這項從未執行的計劃在大戰期間一直被列為機密。在德軍敗退的過程中,盟軍擄獲大量德國政軍檔案,其中包括侵略瑞士的計劃文件。在紐倫堡大審的第201天庭訊(1946年8月12日)上午,蘇聯籍的助理檢察官G. A. Alexandrov將軍提到它:

that means ‘Christmas Tree’ in English or ‘Tannenbaum’ in German24.

此乃「Operation Tannenbaum」之首度英譯,且寫於正式文件。「Christmas Tree」譯為漢文,除了「聖誕樹」,還能譯成什麼?耶誕樹。

其後,「Christmas Tree」可謂此行動代號在英文著作裡的主流譯名。最具代表性的當為Gerhard Weinberg之著作,例如二次大戰研究者必讀的鉅著A World at Arms25。出生於德國的Weinberg在十歲時才隨家人移居美國,其數十年學術生涯一直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外交與軍事為研究範圍。反駁這種超重量級的學者,甚難。雖難,並非不可能,只要拿得出證據且言之成理。但如前所述,迄今未有任何堪用的資料或證詞。在我查閱範圍所及,英文世界迄今尚無人說過「Christmas Tree」這譯詞為誤。

既然無可信的資料為據,我無法斷言少數英文著作所採用的「fir tree26」以及某些法文著作的「sapin27」(亦指冷杉)正確或否。不得不說,採用此譯詞的作者有些本非專研二次大戰戰史,例如Howard Hughes的專長是電影史,Michael Kerrigan是通俗歷史書籍作家,Florimond Bonte是政治人物…

維基百科與Operation “Tanne”

值得注意的是,讀者數以億計的《維基百科》目前之英文版法文版西班牙文版日文版分別將此行動代號譯為fir tree、sapin、abeto、樅の木,全是「冷杉派」。葡萄牙文版則將之譯為「Árvore de Natal」(聖誕樹),且在註腳引用Gerhard Weinberg之A World at Arms。英文版在同樣的地方引用同樣的資料,卻未解釋何以捨Weinberg之譯名「Christmas tree」而採「fir tree」,有欠嚴謹。

芬蘭文版將該字解釋為「Joulukuusi」(聖誕樹,joulu指聖誕節);瑞典文版則保留德文原文,未加以翻譯解釋。為何提這兩個北歐版本?直到現在,《維基百科》僅有這兩個版本為德軍的Tanne West行動計劃(未曾執行)建立條目,其它版本至多僅有專文講述Tanne Ost行動(按:德文之Ost=東,West=西)。這兩項原訂於1944年秋在波羅的海發動的奪島計劃實為孿生,前者針對西邊的Åland,後者針對東邊的Hogland,皆為「Tanne」行動之子計劃28。問題來了:《維基百科》英、法、西、日文版既然將「Tannenbaum」視為「Tanne」之同義字而加以翻譯,要如何處理這「Tanne」?另為「Tanne」找別名?以正式用字來譯口語指稱「冷杉」的「Tannenbaum」,正式用字「Tanne」反倒以別稱來譯,這實在怪異。忽略「Unternehmen Tanne」而僅逕將「Unternehmen Tannenbaum」譯為「冷杉行動」,就會造成這種東西南北皆有冷杉的困局。反之,像Gerhard Weinberg這種全面做過功課、見樹又見林的大師就不至於動輒掉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知識陷阱29

最佳解與最佳解

跟《維基百科》瑞典文版一樣,有些頗受重視的英文專著(包括多次獲獎的John Brownjohn之譯作在內)保留原文「Tannenbaum」而不譯30。這種處理方式在英語世界亦見於通史著作31、乃至美國公共電視網站的文章。法文世界亦然,從學術文章32、軍事刊物33到通俗雜誌34皆可見這種寫法。我認為這是最佳解:一方面,如前所述,缺乏可資解謎的證據;另方面,代號本身即可視為專有名詞,一如無味無色無形且非食用的Android系統第四版Ice Cream Sandwich

按台灣大眾出版傳播界慣例,西文專有名詞應譯為漢字(有業者且將之白紙黑字地寫在翻譯合約裡)。雖然我總認為盡量保留專有名詞原文是上上策,但三十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出版社的編輯即使同意我的意見,終須配合業界體制運作。報社編輯的節奏緊湊,而且大報通常不輕易改變其文字格式規則,所以我在投書時就依循慣例,將「Tannenbaum」譯為「聖誕樹」,以免徒增麻煩。當最佳方案無法實現,次佳即是最佳。

後記

知非盡易;盡知非易。不知知必不知不知,不知不知易不知知。不知知非盡易,易非;不知不知知,易盡非。

Notes
  1. 例如陸續於1773至1858年間出版的百科全書Oekonomische Encyklopädie: “Tannenbaum”, in Johann Georg Krünitz et al., Oekonomische Encyklopädie, Berlin, Pauli, vol. 179,  J. Pauli, 1842, p. 613。至於聖誕樹,其編者僅以「Weihnachtsbaum」稱之( “Weihnachten”, in Johann Georg Krünitz et al., Oekonomische Encyklopädie, Berlin, J. Pauli, 1856, vol. 236, pp. 104-111; “Weihnachtsbaum”, ibid., p. 111.)。另按1935年出版之續編格林兄弟德文字典,Tannenbaum在十五世紀時亦指林木,這種指涉想應本為常民用語。”TANNENBAUM“, Deutsches Wörterbuch von Jacob Grimm und Wilhelm Grimm, digitalisierte Fassung im Wörterbuchnetz des Trier Center for Digital Humanities, Version 01/23。 ↩︎
  2. “Tanne”, in Friedrich Ludwig, Karl Weigand and Herman Hirt, Deutsches Wörterbuch von Fr. L. K. Weigand, t. 2, Giessen, Töpelmann, 1910, p. 1023. ↩︎
  3. “Tannen-“, in Dudenredaktion, Duden: Das große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Mannheim, Bibliographisches Institut, 1981, p. 2562. ↩︎
  4. “Tannen-“, in The Oxford-Duden German Dictionary, 2nd 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 723. ↩︎
  5. Tannenbaum“, in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Gegenwartssprache (1964–1977), Kuratiert und bereitgestellt durch das Digitale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
  6. 關於聖誕節在東德,可參閱柏林圍牆博物館的簡介:Manuel Gerlach, “Christmas in the GDR“, The Wall Museum. ↩︎
  7. “Tannenbaum”, in Gottfried Veith, Wörterbuch für die Deutschen aller Länder, vol. 2, Hamburg, Hammonia Verlag, 1913, p. 509. ↩︎
  8. “Tannenbaum”, German-English Dictionary, 2nd ed., New York, Langenscheidt, 2009, p. 274. ↩︎
  9. Korpustreffer für »{Tannenbaum,Tannebaum}«, aus dem Kernkorpus des Digitalen Wörterbuchs der deutschen Sprache, abgerufen am 02.01.2023。另有一筆基於版權因素而未公開。 ↩︎
  10. Jürgen Eichhoff, Wortatlas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n, vol. 1, Bern/München, A. Francke, 1977, map 1-45. ↩︎
  11. 東德SED之機關報Neues Deutschland(新德意志報)似僅曾在1960年12月2日使用過「Weihnachtsbaum」:「Der Verkauf von Weihnachtsbäumen begann am Donnerstag in allen Stadtbezirken der Hauptstadt.」(本星期四起,聖誕樹於首都各區開始販賣)。其它兩個指稱聖誕樹的德文字在該報出現的紀錄則皆掛零。 ↩︎
  12. 受限於DWDS提供的統計功能,各字的出現頻率僅能以十年為單位計算。出現次數的資料則以年為單位。 ↩︎
  13. 參閱:Joe Perry, How the Nazis co-opted Christmas, The Conversation, 2015-12-22。 納粹與基督教的關係一言難盡。納粹理論家Alfred Rosenberg曾言,基督教是外來宗教信仰(William L. Shirer,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Third Reich: A History of Nazi Germany, London, Secker & Warburg, 1960, p. 240)。在思想層次上,基督教教義圍繞著「神與世人」而展開,這種普世觀念與種族主義基本上互不相容;就政治現實而言,教會組織有礙納粹政權對社會的掌控,除非被納編為政權的工具。雖然如此,納粹未曾對基督教發動全面鬥爭。為什麼?許多論者認為,因為時機未到。歷史學者Richard Steigmann-Gall則反對以一刀兩切的方式來看待納粹與基督教的關係:眾多納粹份子自視為基督教徒,教會人士亦不乏納粹支持者…其中儘多歧異與變化,亦不乏模糊曖昧與自相矛盾(Richard Steigmann-Gall, The Holy Reich: Nazi Conceptions of Christianity (1919-1945),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我認為,權力才是影響這段歷史的首要因素。納粹主義始終未形成一套嚴整的思想體系,統治集團內部在意識形態層次必有相當程度的擺盪與異質並存;主要政治路線終究服膺於希特勒的盤算與決策。直到納粹垮台前,基督教與教會皆未曾對納粹政權構成重大威脅,亦未阻礙第三帝國之擴張(反抗與鎮壓均未導致全面決裂);另方面,基督教在歐洲的基礎深廣,唯有已全面牢牢控制社會經濟構造的政權才能對它出手而不遭反噬(法國大革命是前車之鑑)。換言之,若必要性、可行性等條件改變,基督教就可能進入希特勒的優先待「辦」清單。深一層看,正如「The Holy Reich」這標題所示,納粹絕非僅僅心心念念縈繞世俗事物的軍政集團。不過,在世俗的對立面的除了基督教意義的「the Holiness」,尚有更廣泛、更古老的「the Sacred」(極端國族主義的「Sacred love of the Fatherland」自趨極端)。此是就潛勢而論;實際上,納粹政權並未續命到足以揭示,the Holiness是否被the Sacred消融、戰前推行的「積極的基督教」(Positive Christianity)是否只是新宗教(新基督教?)的先聲… ↩︎
  14. “Tannenbaum”, in Heinz Küpper (ed.), Pons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 Stuttgart, Klett, 1987, p. 151, 822。當時的轟炸機操作者在白天通常仍是藉著目視下方的地形地物,比對地圖或/與空照圖而辨識地面目標;轟炸若在夜間,若無明朗月光且敵方實施燈火管制,最便捷有效的手段是施放照明彈。 ↩︎
  15. 政治作戰策略在內文第17頁(該文件上、下頁緣標示的頁碼不同,此指頁面上方頁碼)。 ↩︎
  16. 納粹德國另有一同名但未曾付諸實行動計劃:以佔領西班牙北部為目標的Ilona計劃在1942年9月因機密可能遭外洩而改名為Gisela。參閱:Charles B. Burdick, Germany’s Military Strategy and Spain in World War II, Syracuse (N.Y.),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68, p. 164. ↩︎
  17. 關於Barbarossa在二次大戰之前的象徵意義,參閱Stefan Goebel, “Re-Membered and Re-Mobilized: The ‘Sleeping Dead’ in Interwar Germany and Britai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vol. 39, no. 4, 2004, pp. 487–501. ↩︎
  18. 匯集九大德文傳記資料的Biographical Portal資料庫中無一人姓Tannenbaum;在Salomon Wininger編成於1930年代的猶太傳記資料的八千位傳主則僅有此人姓Tannenbaum。參閱:Salomon Wininger, Große jüdische National-Biographie, vol. 6, Cernăuţi, Arta, [1933], p. 82. ↩︎
  19. 姓名是納粹辨識猶太人的主要依據之一(德國因而在1938年禁止猶太人改變姓名)。 ↩︎
  20. 此據Shoah Victims’ Names Database之新資料。若併計姓氏拼寫為Danenbaum、Tanenbaum、Tennebaum等等,遇害者總共超過七千七百人。關於姓氏Tannenbaum於1890、1996年時在德國的分佈,可參閱Society for Computergenealogy之地圖↩︎
  21. Rita Heuser, “Tannenbaum”, in Digitales Familiennamenwörterbuch Deutschlands. ↩︎
  22. 猶太人姓氏字典如Benzion C. Kaganoff 所編的A Dictionary of Jewish Names and Their History(2nd ed., Northvale, J. Aronson, 1996, p. 203)與Lars Menk的A Dictionary of German-Jewish Surnames (Bergenfield, Avotaynu, 2005,見該書姓氏總表)。 ↩︎
  23. 根據Felix Roesel, German Local Population Database (GPOP), version 1.0, 2022. ↩︎
  24. 計劃起草人Otto-Wilhelm Kurt von Menges於1943年死於史達林格勒。 ↩︎
  25. 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Trial of the Major War Criminals Before the 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Vol. 21, Nuremberg, 1947, p. 9. ↩︎
  26. Gerhard Ludwig Weinberg, A World at Arms: A Global History of World War II,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74; ibid, 2nd ed., 2005, p. 174。其它將此代號譯為「Christmas tree」的著作不少,僅舉三例:Isabel Vincent, Hitler’s Silent Partners: Swiss Banks, Nazi Gold, and the Pursuit of justice, New York, William Morrow and Company, 1997, p. 114; Gianni Toniolo, Central Bank Cooperation at the 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 1930-1973,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 221; Jim Ring, Storming the Eagle’s Nest: Hitler’s War in the Alps, London Farber and Farber, 2013, p. 38。另,C. Chant所編的二次大戰戰史軍事代號百科全書亦然:Christopher Chant, The Encyclopedia of Codenames of World War II,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86, p. 284。 ↩︎
  27. Howard Hughes, When Eagles Dared: The Filmgoers’ History of World War II, London, I.B.Tauris. p. 200; Michael Kerrigan, World War II Plans that Never Happened, London, Amber Books, 2011, p. 25. ↩︎
  28. Florimond Bonte, Le Dossier Heusinger, Paris, Éditions sociales,1962, p. 61. ↩︎
  29. 參閱:Earl F. Ziemke, The German Northern Theater of Operations (1940-1945), Washington,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59, pp. 276-278, 292-297;原始檔案:Bundesarchiv, BArch RM 7/1045, 7/1046, 7/1047,至2023年年底尚未有原件影像檔公開上線。德國海軍作戰日誌在1944年4月4日、5日陸續記載了Tanne行動分為東西兩部之構想以及Tanne West、Tanne Ost、Tanne三詞之界定。Werner Rahm and Gerhard Schreiber (eds.), Kriegstagebuch der Seekriegsleitung (1939–1945), Teil A, Band 56. “April 1944”, Berlin, E. S. Mittler & Sohn, 1995, p. 75, 103. ↩︎
  30. Weinberg之A World at Arms在提到「Tanne」行動時保留原文而未加以英譯(op. cit., p. 1093)。 ↩︎
  31. 例如Jonathan Steinberg, Why Switzerland?, 3rd ed. [1st ed., 1976],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 72;Jean Ziegler, The Swiss, the Gold, and the Dead, trans. from Die Schweiz, das Gold und die Toten [1997] by John Brownjohn,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1998, p. 57;Klaus Urner, “Let’s Swallow Switzerland!”: Hitler’s Plans Against the Swiss Confederation, tans. from “Die Schweiz muss noch geschluckt werden!” : Hitlers Aktionspläne gegen die Schweiz, Lanham, Lexington, 2001, p. 4, passim↩︎
  32. 如Clive H. Church and Randolph C. Head, A Concise History of Switzerl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 p. 213。 ↩︎
  33. Élodie Charrière and Rémi Baudouï, “De la difficile émergence d’une controverse écologique : Le cas du dépôt des munitions dans les lacs suisses après la Seconde Guerre mondiale”, Éthique publique, vol. 18, no. 1, 1st semester, 2016. ↩︎
  34. 例如Hervé de Weck, “Plans d’invasion allemands en juin et juillet 1940… : la Suisse se trouve en grand danger!”, Revue militaire suisse, no. 136, June 1991, p. 36. ↩︎
  35. Martine Roesch, “Henri Guisan : un général vainqueur sans combat militaire”, Suisse magazine/Swiss magazine, no. 157-158, Sep.-Oct. 2002, p. 12。按:此是在1955-2016年間在法國巴黎地區出版的刊物,並非瑞士航空之機上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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